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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节(2 / 2)


  天子能不能控制住朝臣,干天下百姓何事?没有器量和能力,却占据天下最尊贵的权位,本就已够荒谬的了。还要为同朝臣争权而重用宦官,结果重用出一帮欺良霸善、令百姓苦不堪言的小儿来。这也值得体谅?朝臣亦是,白读圣贤书,天然占据道德高地,掌控天下舆论,到头来天下百姓也只是他们扯来做大旗的虎皮罢了。有几个真正将百姓疾苦置于个人荣辱之前?

  虽点头应,“噢……原来如此”,心里却很不以为然。

  十四郎却也不再继续替他阿爹开脱,只又道,“不过,仰赖宦官是非常时期非常之举。如今藩镇已平,外忧暂除;内又有裴相公、柳相公这样的贤能之臣辅政。君明臣贤、上下一心,定然很快就能革除积弊了吧。”

  云秀便想,也对本朝天子可是连藩镇都能平定了的中兴之主,搁在他们学院,妥妥的是逆天改命的穿越男主配置。既已扫平了藩镇,想来很快便能把宦官也制服了吧。

  说到扫平了藩镇,便又想起件事来,便小心问道,“你能不能多提一件?如今不打仗了,赋税徭役是不是也能减一减啊?不瞒你说,你虽觉着裴相公、柳相公贤能,可百姓私底下却叫他们‘高一尺’呢。”

  十四郎茫然不解。

  云秀便道,“说他们主政,刮尽天下地皮,令青天都高了一尺。”

  十四郎又想笑,又觉着真笑出来,便对这两位殚精竭虑的贤相太不尊重了,忍得很有些辛苦。

  便道,“此是天子之政,百姓怪罪错了人。两位相公都已上书说到此事,想来今冬便见分晓了。”

  云秀看他一本正经的说事,又见他确实比自己还高了,心里又觉得可爱、又觉得别扭,便笑道,“……你如今说话,也很有些‘相公’味儿了。”

  十四郎脸上又有些发烫虽说云秀告起宰相的状来毫不容情,可她既是宰相之女,自然知道宰相说话是什么样的。她说他像“相公”,便很有些令他难为情,道,“……我日后也想当贤相呢。要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淳。”

  云秀便笑起来毕竟十四郎是个就算当上神仙,也只想保佑天下风调雨顺的好孩子。他想当贤相,她可半点都不惊讶。

  她便说,“那我日后便当好神仙,保佑你治下风调雨顺,无有饥馑。”

  十四郎红着脸,轻声嘀咕,“也许我生前,你还没修成神仙呢……”

  云秀耳聪目明,却一字不差全听到了,不服气的道,“肯定能修得成啊!”说着便也得意起来,“不瞒你说,我已经入道了”她便将自己如何惩治欺压阿淇家的五坊小儿,如何拆穿在山下村行骗的老道士,如何替早年枉死的翊卫送回信物,如何察见人的生愿、替他们一一实现……一样样说给十四郎听。

  说到兴起,便将斗篷蒙在头上,道,“你看,我还能隐身呢。”

  纵使想到她很可能在他有生之年便登仙而去,十四郎心里难免落寞,可见她眉飞色舞,心里也不由替她感到高兴。

  便只含笑看着她,在她向他索要夸赞时,轻轻抬手揭去她头上斗篷,道,“……我看得见。”

  云秀稍有些脸红,强词夺理道,“那是因为我想让你看见。我不想让你看见时,你肯定就看不见了。”

  十四郎笑看着她,不说话。

  云秀便欲盖弥彰道,“就算我嘴上说不让你看到,可心里肯定也想让你看到!所以你不许说‘来一个我看不到的试试’。”

  十四郎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,却还是一本正经的附和道,“我不说。我们约好了要一起修红尘,故而你不肯将法术用在我身上。并非是你做不到,只是你不愿做罢了。”

  “就是这样没错。”云秀信誓旦旦,随即也忍不住笑起来。笑了一会儿,便也明白十四郎为何要欺负她说她修不成神仙了,便认真开解他道,“不过,就算我修成神仙,也不会丢下你不告而别。若真如你所说,我打个盹儿回来就找不见你了,那我就不打那个盹儿了。”

  十四郎亦不知他心中是悲还是喜。可云秀能有此心,他复有何求?

  便看着她,抿唇而笑。

  说到此时,已临近傍晚,红霞满空。

  两人并肩坐在庭前台阶上。

  正当凋敝的时节,庭中草木俱已黄落,银杏叶子铺了满地。

  云秀便说起自己在奉安观里的生活,说到自己曾几次出入内宫,却都没找到十四郎。猜想他已不住在宫中了,谁知今日竟能遇见。

  十四郎便也将自己搬出皇宫,如今在十六宅安家的事告诉她。还给她画了张图,仔细讲解她若要找他,该怎么走。

  又道,搬出来后便不能再随意出入宫闱了。不过天子厚待他,常宣他入宫陪自己读书。今日因凑巧是淑妃的寿辰,他同天子提及此事,天子便说,她抚养你一场,你去问候一声吧。他才又能入宫。

  云秀恍然大悟她见到的那一串串的人,原来都是来给淑妃贺寿的。

  只不知她二姨来了没。

  便笑道,“我瞧着似乎还有外眷。”

  十四郎却没大留意,只说,“淑妃娘娘家世显赫,又生性平易,同宗室亲眷间确实多有来往。不过我去的晚,就只遇见太子哥哥,六姐和十二姐。”又笑道,“他们都在说十二姐的婚事,我不好多听,便先离开了去时还没见你,回来时便见你伏在树上打盹儿,还以为是自己睹物思人了。”

  云秀便嘿嘿笑道,“是真的啦。不信你可掐一掐自己的脸颊,看疼不疼。”

  十四郎红着脸,道,“我分辨得出。”

  他便又说到自己常离开十六宅,骑马去东市吃坊间小食。说到东市临近崇仁、平康二坊与春明门大街,勋贵、朝臣、举子、选人和入京官吏都出入其间。常常市井间不起眼的一个小民,便能将朝政说得头头是道,有时对朝中动态和消息甚至比他这个正经皇子还要灵敏。

  云秀却知道平康坊,世人所谓风流薮泽者也。十四郎说的那些人确实都在,但所有这些人的共同交集他却没有提北里名妓。

  她家里可是有两个进士长辈。四叔中进士时,老太太头一句叮嘱的便是,不许持红笺名帖游谒北里北里名妓多知书达理、谈吐过人,因见多识广的缘故,不论是品评人物、点评诗文,还是言谈举止、应酬往来,都远非良家女子所能及。对长安城中风流才子们而言,无一两个名妓出场的聚会,根本算不得文人雅聚。

  十四郎听到的那些消息,怕都是公卿朝臣们在席间枕畔抱怨给名妓们听,进而传到宜春院奴仆们耳中、传到同他们摸牌赌博的无赖耳中。十四郎说的那些市井小民,大约都不是什么寻常良民。

  但这些……十四郎恐怕无从所知吧。待他再大些,开始和朝中名流们宴饮聚会了,不知会不会恍然大悟。

  云秀低头抿着唇笑,十四郎果然不解其意。反而如平日同她分享美食般,兴致勃勃的说,“下回你早些来,我带你一起去。我们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听他们说。市井俚语可俏皮了……虽说偶尔也稍有些粗鄙。”

  云秀便笑道,“好啊。”

  正说着,忽听到外间嘈杂之声。

  云秀和十四郎对视一眼,十四郎忙要起身去外间查看,云秀则匆匆去拾用以隐身的兜帽和披风。

  谁知那声音才起,门便已被推开。一个虎头虎脑的华服少年意气风发的闯了进来,嚷嚷着,“十四叔,你家奴才真是胆大得很,竟连我也敢……”

  说着便看到了云秀,话便断在了喉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