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渡厄第16节(2 / 2)


  她扭头想走,肩膀忽然一沉,动不了了,低头一看,竟见自己的影子被几个黑影压住了肩膀。

  谢寻微拾步上了台阶,检查棺材里百里决明尸身是否安好。袖子被撩起了一截,他将衣袖掖平,手指拂过百里决明的肩膀,轻轻抚摸他焦黑的脸庞。他那般温柔缱绻的模样,仿佛他抚摸的是一个酣睡的美人,而不是一具丑陋的焦尸。他凝视那尸体半晌,缓缓弯下身,在喻听秋震惊的目光里亲吻那尸体消瘦焦黑的脸颊。

  其实他还是最喜欢师尊以前的模样,所以新用这具的肉身也尽力按照师尊原来的样子去寻。他想起师尊的笑容,桀骜的小虎牙,素常温润的眼眸变得深沉。师尊是他的,不论生死,不论用什么肉身,都是他一个人的。

  他直起身,道:“幸而师尊已不在此处,他向来最讨厌别人惊扰他的安宁。”

  喻听秋强自压下心里的惊愕,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“那就是百里决明的尸身?我什么都没有动,也没碰你师父的肉身。谢寻微,你放我走,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说出去。”

  谢寻微复又抬起眼来,眸光一如既往温暖动人。

  “可是我的秘密都被你发现了,表姐,我该杀了你么?”

  他踏下台阶,一步步向她走来。

  喻听秋心里的恐惧犹如藤蔓一般滋长,两腿发软,“你你你你……想干嘛!”

  “我原想着,冤有头,债有主,你母亲犯下的错,不必报应在你与大郎身上。可是你何必自寻死路呢?”谢寻微叹息。

  “你放什么狗屁,我们喻家待你那么好!你恩将仇报,还要倒打一耙!”喻听秋梗着脖子骂。

  谢寻微笑得意味深长,“你的母亲把你保护得太好了。”

  他解开她衣领上的葡萄扣,脱下她的胭脂色对襟外裳,剩下一层雪白的中衣,包裹她单薄的身躯。喻听秋感到屈辱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谢寻微抖开她之前见过的那伏绒布,银针排列其中,根根锋利,精光乱闪。她预感到他要做什么,也预感到自己即将变成的模样。她想她要死了,和冰窖里的尸体一样,成为谢寻微的陈列品。

  谢寻微眉目温柔,轻声道:

  “莫怕,不疼。”

  他围着她游走,她往日钟情的青色衣袂翻飞犹如蝴蝶。一根根银针没入她的穴位,百会、风府、脑户、强间……他的手法熟练巧妙,按压她的穴位恍若情人的爱抚,银针无间地贴合她柔软的身躯和脑髓中宫,直到魂魄也接触到针尖的冰冷。

  她知道他的针技,她曾经最为称道的渡厄八针,当世之中无人能够匹敌,现在用到了她的身上。五感开始退化,身体失去了知觉。视野一寸寸黑下去,绝望的阴影袭上心头,眼泪从下巴滴落。最后牙关也失守,手指无力地垂下,她的世界一片漆黑。

  第24章 老寨(一)

  黄泉鬼国,老寨。

  天井底下矗立着一块旧石碑,大家围着石碑而站,数根铁链与无数风铃高悬在他们头顶,抬头望去,那些沉重的风铃犹如黯淡的星星,沉默无声。

  “穆师兄,这是羽虫篆么?”白笳抚摸着石碑,问道。

  “不错,是玛桑古族的文字。”穆知深道。

  玛桑古族是类似于夷狄羌胡的外族,生活在西南边陲一带,这个族群很多年前曾在中原活跃过一段时日。方志上记载他们乘象西来,断发纹身,手捧莲花。五百年前仙门复兴,三千秘藏焚烧于长江水畔,玛桑人举族退出中原,销声匿迹。他们的文字也已经失传,即使是仙门之中,也没有人懂得羽虫篆。座师博闻强识,或许有所了解,穆知深唤醒连心锁,道:“座师在否?”

  连心锁忽闪忽灭,姜若虚的声音断断续续,难以听清,穆知深又唤了几次,里头的声音变得沙哑难听,莫名有些诡异。

  “座师?”穆知深皱眉。

  连心锁里的声音忽地清晰起来,却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低音,说了句他们听不懂的话。

  “何人?”穆知深问,“何人说话?”

  男人重复了几句相同的发音,语气越来越急促,最后一句说到一半,声音又断断续续听不清了。穆知深持续为连心锁注入灵力,锁头忽地一亮,里头传来“咯咯咯”的声响,穆知深一惊,立时切断灵力流。

  大家面面相觑,一个叫姜陵的弟子脸色苍白,问:“刚刚那是什么声儿?”

  “好像是鬼怪的笑声。”有弟子小声说。

  鬼怪肉身腐烂,喉咙受损,发出的声音大多破碎嘶哑,含着痰似的,就像是这样。

  黄泉鬼国本就是鬼域,有鬼怪也不稀奇。比较奇怪的是那个陌生的声音,有人模仿了一遍男人的发音,“哄嘛拉尼波……说的是什么东西?”

  “咱们的连心锁连上了别人的连心锁么,除了我们,还有人在鬼国?他是不是在向我们求援?”

  不可能,连心锁都是一一配对的。穆知深再次尝试联系十八狱,这回连心锁怎么也亮不起来了。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,低声道:“保持警戒。”

  大伙儿都点头,这时,蹲在石碑面前的白笳忽然喊道:“我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了。”

  大家望过去,白笳触摸石碑背面,道:“这里有汉文,写的是:天极星六月,封大寨九九八十一座,人畜无入。举族西迁,永生不还。”

  怪不得这里这么破旧,原来是被玛桑族抛弃的寨子。按石碑上写的,他们将八十一座寨子都封掉了。野林子里的族群大多穷困,他们竟然狠下心抛弃这么一大片地盘,这实在是说不过去。难道那时发生了什么事,让他们不得已封掉赖以生存的老家,迁徙他处?

  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,达成的唯一共识是寨子被封之后才有了鬼域。兴许玛桑族人西迁就是因为鬼怪作祟,他们预料到此地即将被恶鬼占领,留下碑石,举族逃亡。他们走后,鬼母占据了老寨,此地成为黄泉鬼国。

  白笳对比汉文和羽虫篆,说,“汉文刻得很潦草,而且痕迹很浅,好像是匆匆刻上去的,和羽虫篆绝对不是同一人所留。在我们之前另有中原人来过此处,他翻译了羽虫篆。是谢宗主那支队伍么?”

  “不是,他们之中无人通晓羽虫篆。”穆知深摇头。在遇见这块碑之前,更无人知道黄泉鬼国同早已销声匿迹的玛桑黑教有关。穆知深沉声道:“这块石碑是个警告,翻译羽虫篆的人意在警醒后来者。”否则那人没有必要将汉文刻上石碑,字迹这么潦草,他那时候一定遇见了什么。他在提醒他们,寨中危险。

  汉文的长度比羽虫篆短了一截,白笳道:“啧,还有一半那人没有翻译,不知写的是什么。”

  大家讨论了一番,决定先往里走走看。他们这次做了充分的准备,选派的弟子都是宗门上品高手,远比上一支喻谢族人要强,若遇见不对劲的地方,再慎重决定是否要深入。

  白笳和穆知深领头,所有人登上了围楼,在走马廊里行进。他们上了第二层,脚下的木板随着他们的踩踏发出刺耳的轧轧声,大家不由得尽力把脚步放轻一些。远处黑魆魆的,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,没有半点声响。飞檐上挂了风铃,铁青色,锈迹斑斑。走马廊一侧是屋子,排门破旧,还有虫蛀的小洞,隔着洞往里看,黑黝黝一片,什么也看不清。另一侧面对天井,雨水疯狂往里灌。

  姜陵压低声音道:“好黑啊。”

  “真是奇了,咱们进了十八狱地裂,竟一下子从天都山到了南边的深山老林。”有人道。

  穆知深摇摇头,“并非如此,黄泉鬼国不在人间。”

  “什么意思?”有民夫讶异道,“黄泉鬼国不是鬼母的鬼域么,难道真是阴曹地府不成?”

  “当然不是,若是阴曹地府,起码得有牛头马面吧?”白笳耸耸肩,“‘黄泉鬼国不在人间’是大宗师说的,他不曾解释,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或许它只是一句隐语,背后另有玄妙深意。不过这句话很有道理,因为按照我们今日走的脚程,起码有十几里路,黄泉鬼国显然比这更大,最小也有一座金陵城的大小。这么大的地界,御剑空中必然能看见。但从北到南,宗门从不曾搜探到这么大的鬼域。”